萧白离开江南的第二天,张雪瑶在东湖别院召开家宴,来的人很多,除了徐北游和李青莲以外,还有张雪瑶的堂侄女张安,再加上唐圣月、秦穆绵、上官青虹以及宋官官,东湖别院可是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这次既然是家宴,几名女子干脆是亲自下厨,好在唐圣月极为擅长烹饪美食,张安也是精于此道,如果只有张雪瑶一人亲自下厨,那么这场家宴的结果十分堪忧。
不得不说,如今东湖别院可谓是阴盛阳衰到了极点,抛开这帮大小女人,竟然只剩下徐北游和上官青虹两个男人。
女人下庖厨,君子远庖厨,这句话的对错先不去说,徐北游和上官青虹这一老一小的确是恪守圣人教导没有靠近半步,而是一人捧着一根鱼竿并排坐在在湖边垂钓。
对于这位早年间也是赫赫凶名的老人,徐北游不觉如何忌惮,反倒是有几分亲近之意,毕竟现在的老人性情大变,与早年相比几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剑意由心而生,因人而异。人可以骗人,但是剑意不会骗人,如今上官青虹能由诡道剑转为仙道剑,无疑说明他已是真的看开,而绝非刻意的韬光养晦。
上官青虹轻而易举地钓起一尾大红色的鲜艳鲤鱼,不过并未将鲤鱼放入鱼篓中,而是又重新放回湖中,然后再次抛竿甩钩,周而复始。
徐北游没有老人这么好的定力,犹豫了一下后主动开口道:“上官师伯,听说您以前是诡道剑的宗师。”
“不敢称宗师二字,不过老朽以前的确是修习诡道剑一途。”上官青虹轻声回答道。
徐北游略微斟酌言辞后,道:“北游这次想要斗胆推荐一人,还请师伯不吝指点一二。”
上官青虹不置可否,问道:“少主所说之人可是剑气凌空堂的宋官官?”
“正是。”徐北游点头道:“她也是走诡道剑的路子,不过没有名师指点,杂而不精,难成体系,所以想请您指点指点,免得她自己误入歧途。”
“老朽见过那丫头。”上官青虹望着湖水里游动的大红鲤鱼,不急不缓地说道:“根骨算不上顶好,但是颇有灵性,也算是块可造之材,既然是少主亲自开口,老朽不介意将一身所学尽数传授给她。”
徐北游不由喜出望外,他不过是想让这位剑仙人物指点一二,好让宋官官尽快踏足人仙境界,却不曾想到有如此意外之喜,上官青虹竟是主动将自己的所学传授给宋官官,如此一来,原本要止步于人仙境界的宋官官却是有望地仙境界。
上官青虹笑意轻淡道:“还请少主把那丫头叫过来,老朽有几句话要对她说。”
徐北游立刻起身去把正在厨房里打下手的宋官官给喊了过来。
宋官官略显拘禁地站在老人面前,在来的路上公子就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她当然不会拒绝这个难得的机会。
一位地仙高人亲自传授自己的毕生所学,远比什么仙家遗府的机缘更加珍贵,毕竟老师不单单是传道授业,还可以答疑解惑,凭借自己的经验让后辈们少走许多弯路,有无老师教导的效果无疑是天差地别。
上官青虹把宋官官上下打量一遍,问道:“小丫头,杀过多少人?”
宋官官一愣,下意识地看了徐北游一眼,见徐北游神情并无不妥,于是便老实回答道:“一百六十三人。”
徐北游仍旧是脸色平静,别说出身剑气凌空堂的宋官官,就是他自己手上的人命也不算少了,从龙门客栈的暗卫到巨鹿城外的十二狼盗,动辄十几二十人,在江湖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上官青虹点点头,说道:“老夫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剑下血债已是三百四十有五,无一寻常凡人,皆是武夫修士。”
宋官官不由暗暗咋舌,难怪老人在年轻时的名声会如此血腥不堪。
上官青虹稍稍顿了下,接着说道:“所谓诡道剑说白了就是杀人剑,为了杀人无所不用其极,故而称诡。修习诡道剑,不可不杀人,但也不可滥杀人,不杀人的诡道剑就好似是书生纸上谈兵,误人误己,滥杀人的诡道剑极具锐气不假,但同时也极具戾气,如同剑有双锋,伤人亦伤己。老夫年轻时极为推崇杀人杀出来的剑道,极为鄙视那些只求意气神意的剑道,只是临老之后才明白,剑道一途,既然可以称之为道,那就绝不是一个杀字可以概括的。杀人杀得娴熟,只会让自己的剑意不纯,最后作茧自缚,彻底堕入歪门邪道之中。”
“刀是单刃,所以最重杀伐之道,最适合战阵之争,兵家高人也多是用刀,而剑有双刃,一面杀人,一面自醒,老朽是在年过花甲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可以说为此蹉跎浪费了十余年的光景,今天送给你。”
宋官官郑重点头道:“谢掌司提点。”
“谢不谢的话就不用多说了,把这个道理记在心里就成。”上官青虹摆了摆手,他这半辈子经历的跌宕起伏未必就比公孙仲谋逊色多少,只是他与公孙仲谋不同,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到了如今已经是万事看淡,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任凭你东南西北风,我自八风不动。
上官青虹轻声感慨道:“道理,规矩,中间的是尺度,凡事都讲究一个把握尺度,可就是这个把握尺度最难,杀与不杀之间的尺度,老夫自付把握不好,所以老夫干脆就不再主动杀人,六十岁之后,老夫手上血债仅仅二十有一,无一不是不得不杀之人。”
说罢,老人挥了挥手,宋官官识趣地退下。
上官青虹望向徐北游,说道:“少主,在前天晚上代宗主曾与老朽说起过一件事,若是你败在了赤丙的手上,便让老夫出手将你救下,然后老朽再将这一身所学尽数传授给你,只是到那时候你就不再是剑宗少主,只是寻常剑宗弟子了。”
徐北游猛地抬头,满脸震惊。
上官青虹摇头道:“不过既然是少主赢了赤丙,那就没有老夫什么事情了,少主仍旧是宗主的弟子,也仍旧是接任宗主大位的剑宗首徒,只是日后少主也不妨来老朽这儿走一走,老朽将自己仙道剑的二三感悟说给少主听,想来对少主的剑道修为应该会有所裨益。”
徐北游郑重施了一礼,肃容道:“谢过上官师伯。”
上官青虹露出个温和笑脸,道:“不说这些了,这会儿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辰,屋里那帮天仙似的女人的脾气可不小,咱们赶紧过去,免得误了时辰讨骂。”
徐北游会心一笑。
两人回屋之后,果然已经准备开席。
这次没有弄什么钟鸣鼎食的排场,就是一张大圆桌,众人围桌而坐。
桌上菜色也是光泽亮丽,瞧着养眼,至于味道如何,还要亲自尝过才能知道。
徐北游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忽然有些唏嘘感叹,难怪都说世事无常,只有亲身体会过一些事情之后,才能明白峰回路转和跌宕起伏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正好此时张雪瑶朝徐北游这边望来,笑意吟吟道:“虽然今天是家宴,但在开席之前还是要说一点公事,也是请大家做一个见证,从今日起,我这个老婆子就要在东湖别院颐养天年了,以后剑宗的大小事务都由北游做主。”
在座之人都早有所心理准备,虽然惊讶,但还谈不上震惊。
徐北游没有露出狂喜之态,竭力保持着面上平静,然后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含蓄微笑。
青云登天路,今日迈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