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华美府邸内,当府内之人看到如狼似虎的暗卫悍然闯入,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自知身陷死境。
杜家扎根于神都城,根基深厚,既无生路,自然也不会束手待毙,府中的客卿、供奉纷纷出手,就连家丁也从库房中拿出了刀剑弓弩。
杜家老家主杜明玉本是军伍出身,解甲归田之后定居神都,府中第一批家丁就是他的亲兵,此后父子承继,今日的家丁即是当年亲兵的后人。
只不过这些家丁毕竟比不了久经沙场的祖辈,对上这些杀人如儿戏的暗卫,并无太多招架之力,被杀得节节败退,暗卫更是不讲究什么江湖规矩,直接调来近百张弩机,一齐发射,霎时间弩箭如雨倾泻而下,许多家丁当场就给射成刺猬,死得不能再死。
这弩机和箭都是非同寻常,弩机名为天机乙字弩,乃是天机阁能工巧匠所制,以此弩机射箭,无声无息又快若闪电,纵使鬼仙境界高手也难以躲避。而弩箭则是名曰灭神箭,是暗卫府金匠坊连同工部一起打造,上绘符篆,又淬剧毒,分为九等,专破修士护体气机,鬼仙之下几乎是沾着便死,碰着即亡。
中原暗卫府此番缉捕前朝余孽,可谓是下了大本钱,这次用的灭神箭虽然只是最不值钱的第九等,那也是百金难求,今日这般不要钱地泼洒出来,岂止万金?换成白银,那便是近十万之巨,豫州一地税收才多少钱?不过是将近两百余万而已,即便这些年来萧帝改革新政,国库充盈,也经不起这般浪费,所以若不能将陆朴抓住,只是这些银钱的缺口,那便是天大的罪过,故而中原暗卫府这次志在必得。
有灭神箭开路,无论是悍勇家丁,还是修为不俗的客卿供奉,一个照面便被弩箭射杀,弩箭或是透胸,或是穿颅,横尸遍地,尽皆伏诛。
有一名修为直达鬼仙境界的高手依仗自身护体罡气想要擒贼擒王,使得众暗卫投鼠忌器,却不想羊师何一声令下,百箭齐发,这人直接被近百道灭神箭破去了护体神通,眉心处被一箭穿过,当场毙命。
将前府中的阻挡肃清一空后,这帮手持天机弩的暗卫甲士在众多持刀暗卫的护卫下,不紧不慢地向前推进,沿途不断将地上或是尸体上的灭神箭收回,事后还可送回金匠坊中修复再用。
羊师何先行一步,身形如大鸟一般破开雨幕飞掠而过,站在后府的一座屋宅顶上,声音低沉却传遍在整个杜府,似是在每一个人耳边低语,“久闻杜家有铁良和银凤两大鬼仙高手,现在铁良已死,银凤何在?本官倒是想要领教领教八凤羽的厉害。”
整个后府漆黑一片,仿若死域,没有半分动静。
羊师何挥了挥手。
暗卫甲士冲入后府,见人就杀,无论男女老幼,无论伤残妇孺,冷酷无情,仿若老农收割稻谷,只是将杀人当作一个差事,没有半分怜悯动容可言。
这满地死人中,有往日里在神都城中有头有脸的杜家嫡系,也有寻常丫鬟仆人,如今却是一视同仁,全都躺在地上,死了个干净。
这便是让大半个王朝闻风丧胆的暗卫。
过了许久,喊杀声渐弱,一名银衣女子自黑暗中飘然而出,满身血污,就这么站在羊师何和一众暗卫面前。
羊师何望向这个自投罗网的银衣女子,拍手笑道:“早就听闻银凤姑娘的大名,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如今杜家大厦将倾,姑娘你又何必给杜家陪葬呢,只要姑娘愿意投效我暗卫府,本官可保举姑娘为督察使。”
银衣女子半低着头,没有说话。
羊师何脸色骤然一变,厉声道:“如若不从,那铁良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话音未落,已经是嗡鸣一声,十几道弩箭瞬间激射而出。
银衣女子猛地抬头,身前瞬间出现八点耀眼银芒。
八道凌厉无比的灭神箭瞬间落地,寸寸碎裂,不过仍是有四道灭神箭刺入女子的体内,女子气机涣散,踉跄后退险些站立不住。
这名姿色清秀的女子确实修为高绝,比之先前惨死的铁良还要高出半筹,一手八凤羽连破八道灭神箭,只是无奈遇到人多势众又财大气粗的暗卫,等不到羊师何亲自出手,已然是败了。
羊师何挥手道:“来人呐,把银凤姑娘请回去,其余人等,给本官搜!”
众暗卫齐声应诺,然后四散而去。
大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杜府被翻了个底朝天。
雨势越发大了,渐有倾盆之势。
羊师何站在杜家后府的一处亭台中,负手望着亭外夜雨。
一名身着锦袍的暗卫统领半跪于羊师何身后,双手呈上三张已经泛黄的信笺,“启禀大人,杜府上下已经搜遍,并未发现逆贼陆朴踪影,不过却发现了三分书稿,乃是当年杜明玉与陆谦来往之书信,足以证明陆朴先前的确是藏身于杜府之中,书信在此,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还请大人示下。”
羊师何转身接过信笺,粗略扫过一眼,冷笑道:“本官早已下令启动城中大阵封锁八门,只准进不准出,除非有地仙高人相助,否则就是陆朴听闻风声提前遁走,那也逃不出这神都城去,传令下去,挨家挨户搜查,务必要生擒此贼。”
“诺!”暗卫统领大声应诺后,起身徐徐退去。
羊师何走出亭子,吩咐左右道:“神都有司之人跟随本官去郡王府和孙家走上一遭,其余人等各行其是。”
满城暗卫,除去必要留守人员,真如大网一般往这神都城中撒下去,可谓是缇骑四出,又有巡城兵马司和本地驻军被暗卫府调动入城,一时间剑戟森森,夜幕雨幕之下,大街小巷之间,尽闻马蹄之声,竟是有了早些年天下大乱时的意味。
徐北游望着窗外,街上出现一队队疾驰而过的披甲骑兵,其后便是持矛甲士,不由分说进门搜查,哪怕是家境殷实的缙绅也不例外,若是有人胆敢反抗,立刻就要铁锁加身直接带走,毕竟事关前朝余孽,一个根基深厚的杜家都被灭去满门,更何况寻常缙绅?本就肆无忌惮的暗卫,这下更是有了旗号,挥舞这张大旗,自然是无往不利,就算是三司官员,也不敢多言半句。
徐北游所在的这家客栈也被搜查过一次,自然也是一通鸡飞狗跳,只是有杜紫涵这个正牌暗卫,倒也是轻松蒙混过去。
不过久守必失,一直停留在城中,被暗卫识破也是早晚之事,当务之急还是该如何脱身。
在这个当口儿,徐北游忽然想起跟随师父行走天下的日子,那段时日是徐北游此生中的重大转折点,不但让他从一介寻常百姓一跃成为剑宗少主,更让他见识了天地之广,世界之大,开拓眼界,从而萌生了人上人之念。
在那段时光里,可谓是天下之大,大可去得,无论是镇魔殿也好,还是暗卫府也罢,都不过是一剑之事而已,任凭你鬼仙人仙地仙,谁又是一合之敌?所到之处,无不是旧友权贵礼敬相迎,又可谓是天下无人不识君,任凭你是藩王公卿或是一宗之主,谁不尊称一句先生?
徐北游回想起来,那短短半年的光阴,竟是自己二十余年人生里最为璀璨风光的时日。
只是这样的恣意江湖,随着公孙仲谋的故去,彻底远去了。
如今的徐北游,面对镇魔殿要东躲西藏,面对暗卫府也需费尽心思,即便如此,往往还要险死还生,当真是天差地别。
徐北游又想起十年前自己初次握剑时,梦想日后要成为风流倜傥的剑侠,负剑如山岳,运剑如清风,挥剑如浮云,快意恩仇,握剑便是握住一个江湖,不由得微微叹息一声,感叹这世事无常多变,比之帝王心思还要难以揣度。
徐北游侧头看着背后的剑匣,自言自语道:“神都城有雨,持青锋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