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的府邸就在新会门附近的牛行街。
这条街上多是武官的府邸,日常牛马出行最多,隔得不远就有小牛倌在捡牛马粪。
远远及不上朱府和英国公府所在的新郑门街。
“李兄,”赵瑾拱了拱手,“书院里一别多日,实在是挂念得紧,今日晓得伯父出了事,便特意邀了季川一起前来探望。”
李少爷周到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父亲被从太庙送回来后,你们是第一个上门来探望的,”李少爷直言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过三五日我便体会得淋漓尽致。”
“李兄切莫担心,此刻且让伯父安心养伤,早日康复才好。就像季川,之前的境况可比你家严重多了。”
官家和太皇太后命禁卫军将朱府都围了起来,先是许进不许出,后来是既不许进又不许出。
不许出是好理解的,防的是递物递信窜连或勾结。
不许进就严重多了。
皇家简单一句话,实则是不论人、物通通不许进,府里的生活物资若是消耗没了,没有粮油米面往里送,府里的人就该活活饿死了。
李少爷便冲朱季川拱手:“难怪那日梅兄……可见朱弟大才。”
朱季川拱手回礼,但没怎么说话,只在李少爷和赵瑾两人寒暄时,不动声色的将府里所行之处打量了个遍。
李少爷将他们请到了自己院子里的书房。
小厮送来了茶水,丫鬟送来了点心。
赵瑾和朱季川坐了片刻,便去拜见了府里的长辈。
朱季川十分有礼地说:“我父亲本想亲至,奈何如今他的伤势也不稳定,因此特意寻了一只百年老参,让我今日带来。”
李夫人待人接物十分妥帖,说到伤势便笑得勉强:“只怕辜负了朱大人的一片好意。”
她说这话时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朱季川便介绍了给朱合洛治伤的三平道长。
“这位三平道长是提刑司陈南山陈大人从两浙路请回来的,治伤有奇效,我父亲今日换药时还说感觉自己的手臂有点力气了。”
李少爷担忧地叹气:“若是只伤了手臂,那倒该庆幸了。”
李夫人用帕子遮嘴轻咳了一声,李少爷立刻停下了话头,殷勤地劝:“这是江南来的新龙井,两位兄弟喝喝看。”
“若是觉得好喝,便打包些带回家,”他自嘲道,“反正我是喝不出新茶旧茶有什么差别的。”
但并没有领他们去给李进见礼,只说伤势严重,现在见不得客。
赵瑾和朱季川也就依礼拜别了长辈,两人一起出了府。
如今正是多事之时,两人也没去其他地方,一起去了朱季川的书房。
赵瑾:“季川,你说这李家究竟会不会倒?”
朱季川摇头:“难说。”
现在这种情势之下,对李府来说,李进死了比没死好。
“我阿爷说,若是圣地里救回来的瞎眼太监说的话对李进有利,那估计李家还能传到李兄的手里,就怕瞎眼太监说李进是私闯圣地。”
他说了好些话,朱季川都没回。
“总感觉你有心事,”赵瑾逗他,“不会还想着你那个可爱小通房吧?”
朱季川面色如常的从桌面上随意拿了本书,语气平淡的将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
“你听说过圣地的石碑吗?”
赵瑾将他手里的书抢了过去:“换话题干嘛?被我说中了?”
朱季川没理他,起身在沙盘上放了个小石头。
赵瑾翻了翻书,从书里掉出朵已经被夹扁的绒花来。
花色、样式、材质都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便随手往纸篓里一扔:“这观棋该罚了,也不好好收拾,什么都敢往书里夹。”
朱季川手里的动作一滞,正好见他将绒花往纸篓里扔,眼神闪烁,但也没有出声。
那朵已经变形的绒花便飘进了废纸篓里。
“听说你已经将那个江湖门派在京都的总部给剿灭了,找着人了吗?”
朱季川“嗯”了一声。
赵瑾抬起头诧异地问:“那人呢?怎么没见你带回来?”
“带回来做什么?”朱季川反问道。
“这……难道你杀了她?”赵瑾跳到他面前,“哟呦呦,你真舍得?”
见朱季川没反驳,就捶了他胸口一拳:“你可以啊,当断则断,不拖泥带水的。”
“这些江湖杀手都是见钱眼开的,我还担心你若是犯了痴将她强留在身边,只怕以后得栽个大跟斗,这下放心了,”他舒心地说,“走,请你去樊楼饮酒。”
“今日不去了,”朱季川说,“三平道长每五日来替我父亲换一次药,我得随侍左右。”
“那行吧,我随你去看望下伯父,顺便见见这个三平道长。”
三平道长是依时来的,换了药没多说几句又要走。
朱季川送到了府门口:“怎么小七道长近日再不见来了?”
“劣徒贪玩,”三平随口说,“除了麻沸散,别的是一个都不肯多学的,哎呦,歹命啊,我得干到什么时候才能隐退当个有度牒的闲散道爷。”
“老道都不敢想自己的晚年会过得有多凄凉了,”他皱着眉苦恼极了:“还想靠她养老呢,看来只能争取少活几年。”
又不舍地说:“可老道也舍不得死太早,看来只好希望朱少爷多赏个五百一千贯的了。”
他长得贼眉鼠目,笑得又市侩。
朱季川却想起那日小七笑眯眯的对观棋讨五百贯钱的情景来。
属实是太像太巧合了,可又毫无质疑的是个男的。
送了三平后,又送了赵瑾,朱季川这才回房。
观棋已经收拾过了,废纸篓里干干净净的,那朵被夹扁的绒花已经被观棋放在书桌上。
朱季川拈着绒花在手里转阿转,好一会后又将观棋招了进来。
“去余杭三七观的人回来了吗?”
观棋:“大少爷,这连日大雨,江南水患,估计被阻在哪里,这几日赶不回来。”
朱季川倒没说什么,只在书墙里另选了一本书将绒花又夹了进去。
可惜今日没有见到李进,不知道李进的伤处如何,究竟是不是她动的手?
但她在棺材里问的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她说她来朱府杀自己父亲是找错了人,那么想必李进才是她想找的人。
是李进杀了她的亲人吗?
她的亲人,是些什么人?又是怎么被害的?
他坐着想了想,又叫来木砚:“去和母亲说一声,替我准备一方石眼端砚,我要去拜访吏部稽勋司主事宋大人的公子。”
吏部稽勋司,主管所有品级官员的资历、守制、终养,李进在哪里当过什么官,当了几年,做了些什么政务,娶的妻妾、家中子女等所有情况,想必身为主事的宋大人一定可以翻查得到。
等他从稽勋司宋大人家回来,府里来了位内侍,说是太皇太后有请。
稍作整理后,他赶紧入了宫。
“书院山长将你去岁所写的策论送了上来,你写的是淮河的水利与漕运。他向工部员外郎举荐了你。”
“金陵水患,工部员外郎将于明日启程前往,你可愿意同行?”
朱季川欣然领命,回府后便告知了朱合洛。
朱合洛大笑三声:“我儿英武,我心甚慰,但水患乃天灾,你要谨记自身安危,切莫贪功冒进。”
朱季川有话想说,却没说出来。等回了书房,他将从稽勋司宋大人那得来的李进生平仔细看了又看。
陈小七,你究竟是谁,现在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