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镶了金,亮堂堂地照进了前殿。
这身庙吏的衣裳还能再穿一个时辰,之后它真正的主人该从被窝里醒来了。
也就是说,自己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了。
内侍高高手让她等着,但他并没有离开前去官家身边禀告,而是站在原隐蔽处,任由大步往前走的赵煦离他越来越远。
他在这里,不是为了保护官家,只怕是受官家之命在保护李进。
因为什么?
因为自己用李进的声音喊的那一嗓子。
在官家眼里,李进现在是指认润王的重要证人。
只要这位高高手不走,李进就多了一座护身佛。
呃,糟糕,弄巧成拙了。
千算万算,漏算了这位高高手居然不贴身跟着官家走,也漏算了这个赵煦居然不用这位高高手贴身跟着走。
这个赵煦,要么是没那么惜命,要么就是还有隐藏的实力。
难怪青鸾说,皇家的人都不可信。
自己喊的那一嗓子有三种用意,一来是切断李进和润王的联盟,二来是提醒李昱白,三来最重要的是查探李进当时身处何方。
如今看来,官家想办润王这位皇叔的心很急迫呀。
那么,李进呢?他跪在殿前,此刻在想什么?
大长公主说,李进是半个润王的人。
想来自己那一嗓子,这两人已经不可能再心无芥蒂地结盟了。
李进只会另拜山头。
但官家这个山头他不一定想拜。
因为容易倒。
李昱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将诸位大人的尸身放好,请殿前司张指挥使和侍卫司刘指挥使过来。”
很快有人将几具血淋淋尸身抬到了离她不远的角落,视线里还能看到李昱白的衣角和官靴。
之后又看到了李昱白蹲下来的小腿和伸出来在尸身上不停检查的手指。
他在验尸。
视线余光里,右手侧的李进挪了挪屁股,但很快又跪好了。
又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李昱白站了起来。
小七妹没有抬头,只能听到李昱白在和前来的人打招呼。
“张大人,刘大人,请二位前来,是想请二位大人拿个主意。”
他说得十分客气,过来的两位大人立刻回礼:“李大人有事只管明言,本官即刻去办。”
“就是,李大人太客气,有事只管吩咐。”
李昱白:“这太庙里只怕有两个以上的歹人藏在暗处。”
小七妹一愣,嗯,也就是说除了自己,除了另一个冒充庙吏的,暗中还藏了一个。
“今日死在祭祀坛的官员共四人,一种死因却有两种伤口。”
“根据礼部和钦天监的安排,这四人分别处在东西两个方向。”
“若是一人所为,要藏两种兵器,且绕祭祀坛这么远,只怕很难做到。”
“因此,我冒昧想请二位分别去查一下。”
二位大人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李大人请说。”
“李大人请只管说。”
“请张大人带人,去按照礼部与钦天监共同设计的站位查一下四位死去的同僚附近站着谁又做了什么。”
那位张大人立刻应了,迅速带人走了。
“请刘大人带人,去将太庙里的庙吏、钦天监安排的内侍都查一遍,谨防有人冒充。对了,带上庙祝去认人。”
小七妹心一沉,必须马上走,否则要穿帮了。
视线余光里,李进还跪在那里,似乎被遗忘在前殿的门口。
但此刻能不能杀他已经是次要问题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才能不着痕迹的从内侍高高手的眼皮子底下走掉。
好不甘心呐!
功亏一篑,现在只希望留在周芸儿身上的东西能派上用场了。
……
而祭祀坛那边吵起来了。
呃,拜小七妹嚎的那一嗓子所赐,润王现在的处境挺让人……好笑的。
太傅太师太保几个大儒似乎是在问责钦天监。
太傅背着手,神情肃穆:“官家才束发,平日里连圣旨都没下几个,查办大长公主无论从法理都公正得很,怎么会是天子失德?”
其中有个大胆的言官:“天子已束发,便该亲政,牝鸡司晨,何尝不是有违天道?岂能尽怪于天子一人!”
这话可不好回,官家也好,太皇太后也好,钦天监都得罪不起。
本来润王也是属于得罪不起的,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于是钦天监的老狐狸颤颤巍巍地揪住了润王。
“星象就是这么说的,天狗噬月,天家失德,天家乃天子之家,除了天子,还有皇家一族。”
“李大人检举揭发润……润王……杀人……”
润王一跳三尺高,地都要踩出个洞来了:“本王只想当个长命富贵的闲散王爷,哪个腌臜泼才在背后搞本王?”
又向赵煦诉苦:“官家啊,你是知道皇叔我的,我连大长公主的面都没有见过几回,怎么会跟她搞什么谋反?”
“还有还有,这些官我本王都不认识几个,本王天天要处理王妃侧妃的官司就够忙的了,哪有心思去搞什么谋反……”
他穿着大袖华服在那捶胸顿足:“就是他益王反了,我也不会反……”
被突然点名而有了存在感的翼王捂着嘴咳了两声:“太医院说本王需要静养啊,操心不得,否则脑子里的经络会爆的,本王还想多活几年,如果可以,希望向天再借二十年。”
他表了表忠心,两眼一翻,惊惶又虚弱地倒在旁人身上。
看这些老滑头互啄挺有意思的,比朝堂上看背影和屁股强多了。
所以赵煦的脸色在金黄的日光中挺好看的。
脸色不好看的是李昱白,此刻可以说是面色沉痛的过来禀告。
“端明殿学士龙大人卒。”
“正奉大夫朱大人卒。”
“皇城司提举金大人卒。”
“户部侍郎王大人卒。”
场上的朝臣们面面相觑,这几个大臣都是身居重要位置的官员,文武臣都有。
而且……都是太皇太后一党,是垂帘听政的肱股力量。
所以随着他的话音,官家的脸也难看了起来。
“坏了,这一波竟然是冲我来的,搞得我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他勉力维持着仪态,眉头皱得铁紧,“宫里有消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