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居中,静观其变。
朝堂讨论,就是要让这帮人争个明白,找出最合理的方案来。
片刻后,华盖殿内的争论声终于缓缓沉寂。
詹徽与汤醴相互间眼神里满是不悦,却都不约而同地转向朱允熥。
“臣等认为,明年若要推广红薯种植,应当以应天府作为领头羊,再辅以镇常和滁四地协同推进。”
朱允熥轻轻一笑,这才对嘛。
大家争来争去,最理想的局面无非是双赢,谁也别想独吞蛋糕。
他默默颔首:“如此,便将这廷议的结果呈报给皇上吧。”
利用华盖殿廷议的空档,朱元璋趁机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当他再次步入殿中时,精神明显比之前更为饱满。
从大殿外踏入殿内,朱元璋静静审视着文武百官的神色,“瞧这样子,大伙儿都已经达成共识了。”
始终在一旁静听的朱标这时上前拱手道:“启禀父皇,群臣已经议定,恭请父皇定夺。”
朱元璋含笑坐稳龙椅,摆摆手:“说来听听。”
随即,朱标毫无保留的将廷议的内容从前到后,条理清晰地概述了一遍。
华盖殿内,众臣静默注视着皇上,期待着最后决定。
而朱元璋的目光淡淡掠过下方站立的朱允熥。
这孩子,果真如他所料,心心念念想把皇权的延伸至民间。
不过。
朱元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望向群臣,“诸位高高在上,于殿堂之上议论国家大事,可曾想过黎民百姓的切实感受?”
华盖殿内静悄悄的。
官员们个个脸上难掩尴尬的红晕。
皇帝的话里藏着几分揶揄,谁都听得出来。
大明朝迎来红薯这样的高产作物,这意味着百姓都能吃饱饭,大伙儿也能获得更多的好处。
对于殿内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更有少数人心中暗自盘算,能让百姓填饱肚子,这本身就是中原历来未有的功绩,至于多出来的富余嘛,自然要流进自己口袋。
功勋卓著的武将们打算让那些征战归来的伤员担任地方粮长,这样一来,军队就能在朝廷中的分量更重,也方便他们插手以往被各地小乡绅垄断的好处。
文臣们则盘算着从高处着眼,直接从朝堂顶层操控税吏与粮长体系,介入利益分配。
至于百姓呢?
既然有了红薯,那就让他们吃饱就行了。
其他的嘛,就不需要知道的太多。
要是老百姓吃饱之余还能有余粮,那朝廷和官府的存在感岂不是要打折扣?
他们这群肩负国家重担的大臣,又该何去何从?
既然是治理百姓,那百姓有所求,官员才有存在的必要。
一旦百姓真的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大明还需要他们这些大臣做些什么呢?
御座之上,朱元璋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众卿辛苦了,现在国事繁忙,南征有功将士们担任直隶地方粮长一事,就交由太孙督办,锦衣卫南镇抚司与都察院联手监督。”
“户部每年核对并向地方交付税额,吏部协同地方府县安排,兵部负责税吏轮换事务。另外,在武英殿前设立全国税吏督办官署。”
这话音刚落,众臣子们猛然醒悟。
谁又能猜到,皇上竟然直接把这管理国家税收的大事,提上武英殿的日程,要单独设立官署来处理。
这样一来,无论是户部,吏部,还是都察院,兵部,都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失去了主导地位。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皇上居然让太孙亲自来督办此事。
显然,这是要给太孙再添一份重担。
说不定,不久后宫中就会下达旨意,特许太孙监管全国税吏事宜。
这意味着,在大明朝的朝堂之中,又要多出一个分庭抗礼的衙门。
满朝文武,个个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原先竭力争取的权益,在皇上的这一番安排下,显然要大打折扣。
可现在,高高在上的皇上,却让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开口反对,就连一丝丝违逆的念头都不敢有。
而站在台阶上的朱允熥,内心却是惊喜交加。
让税署部门逐步脱离朝廷的直接控制,本是他的长远计划。
没想到朱元璋一句话,这事就直接敲定了。
朱允熥下意识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朱元璋。
大明王朝后来的衰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朝廷难以有效收取税赋。
国家疆域辽阔,可真正能够征税的土地却寥寥无几。
再加上夏税,秋税以及各种额外税项的征收过程中,各级官员层层盘剥,最后户部国库中的钱粮,自然就少得可怜了。
活在世间,百姓没钱更是日子难过。
国库空虚,天下便易生乱。
吃饭穿衣,兵马粮草,衙门开销,灾年救济,桩桩件件都离不开税收支撑。
若能掌控一个相对自主且强有力的税署,只要皇帝确保其廉洁并接受适当监督,大明的税收就能源源不绝,稳定国本。
这比沿用眼下这套繁琐低效的税收体系有效得多。
关键在于,得让税署不变成腐败温床,不欺上瞒下,剥削民间,这样改革才更有力量。
而这,正是朝堂上下静默无声的深层原因。
对官员来说,往往偏好把事情复杂化。
从京城到州县,事情越复杂,程序越多,他们的手脚就越活络,能在无数环节中寻找对自己有利的缝隙,捞取油水。
可新提出的税吏税署制度,却把复杂的征税流程大大简化,变成了地方税吏和应天税署直接对接。
流程一目了然,权责清晰。
这样一来,想在其中做手脚就难上加难了。
不少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正热火朝天地推进的摊丁入亩等改革举措。
等大明所有田地赋税都尘埃落定后,税务官员只需按着名册,上门收税就成。
遇到灾年,遵照皇上的救济命令,减去该免的税。
郁新本来就不太插手部里的事务,这会儿更是觉得自己快成个闲人了。
身为文官领袖的吏部尚书詹徽,十分为难。
同僚们打的什么算盘,他心里明白,但皇上金口一开,他又岂敢不从?
思来想去,詹徽终究还是开了口:“请问皇上,关于迁徙直隶百姓至交趾一事,您意下如何?”